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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乡的白菜就是大白菜,绿叶子白帮子,大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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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乡有个很能干的女人,人称白菜心。这个白菜心不是年羹尧大将军吃的白菜心,据说奢靡的年大将军,一担子白菜剥出一碟子心。年将军的白菜心是包菜,也就是我们称呼的黄芽白。一棵三五斤不在话下,剥得剩颗菜心?嫩是嫩,又有个什么吃头?如果不借助高汤的话。

我家乡的白菜就是大白菜,绿叶子白帮子,大白菜的心也很嫩。冬天炒一碗白菜,菜心三五个,家里的孩子要是专找菜心吃是要挨骂的:你倒不呆,你把菜心吃了,让人家吃菜边皮!菜心粉白粉绿兼粉嫩,叫白菜心的女人也是,白净标致,我记得她冬天穿一件水粉色的棉袄蒙子,洗了又洗,人家早就洗次的了,我们那会在河边洗衣服,河水常常是浑浊的,浅色衣服很容易洗污浊。可是白菜心的水粉色褂子旧得发白,还是清爽爽的。镇子里的男人都要多看几眼,女人也要多看几眼。

白菜心的引人注目不仅在于干净,还在于会吃。这是个中性词,那会儿会吃就是好吃,女人就怕好吃,简直跟轻浮是一个等级的失德。同样是腌辣椒,旁人都腌辣椒片子,或者借只石磨磨水辣椒。白菜心不是,白菜心把红辣椒洗净晾干,一只辣椒里面塞一粒蒜子,腌出来的红辣椒蒜香脆爽;同样是腌萝卜,旁人是将萝卜切瓣,盐、五香粉、辣椒腌。白菜心不是,白菜心将萝卜切片,但是不断,然后糖、醋、盐泡起来,捞出来吃的萝卜酸酸甜甜脆脆,不像腌萝卜条,能把板牙拽掉了。白菜心天天鼓捣这些,变着花样,把我们都给馋坏了。

可是白菜心三十岁了,没有孩子。我家乡那会儿女人二十岁就抱娃了。我妈和我爸订婚后,我爸当兵去了,一去三五载,军婚不能退,可是看看我妈二十出头了,我外婆急得跳脚。我爸一退伍我外婆就赶紧张罗着结婚,啥条件都不讲。我妈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生我大哥,同一茬女伴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。三十岁的白菜心简直让镇子里人人侧目。忠厚地说,这个女人可怜,不找点事情岔心思不行;刻薄地说,你看人家罗奶,没孩子,还不是咸菜水拌饭,难怪不生,这个女人没心肝。

白菜心一家是开店的,前店后家,卖土产日杂,锅碗瓢盆,镰刀锄头,张伯昌的烤鸭摊就开在她家店门外。这样的店每天进出乡下人,人家都是灰扑扑的,连张伯昌的烤鸭摊子说是卖吃食,手一摸,又是灰又是油,根本不能下手。白菜心家不是,每天早上,下了槽门,先是扫地,然后打一盆水,开始抹灰,抹得一尘不染。然后她一边照顾着生意,毛豆上市剥毛豆,蚕豆上市剥蚕豆,手里不是拿着针就是拿着线,缝缝补补勤快得很。

白菜心的老公在灯泡厂上班,一早出门,基本上不管家里,家里还有个婆婆,这个婆婆是个狠角色。也许作为一个将遗腹子养大成人娶妻的女人,有本钱狠,不狠也熬不下来。她婆婆每天有个比吃早饭还要必须做的事儿,就是咒骂媳妇,中心内容就是不生孩子。我们路过或者斩鸭子,都能听到,白菜心的婆婆扯着嗓子,骂得才难听,连路过掉几句到耳朵眼里的,都感觉头发竖起来了。镇子里老人虽然也说这个婆婆太恶毒,但是又说,人家受了齐腰深的苦把个儿子拉扯大,就是指望着开枝散叶,实在也是怪不得。

可是卤水点豆腐。饶是她这么骂,她儿媳妇一声不吭,该干嘛干嘛,该吃吃该喝喝。要不是饭点,骂着骂着,她媳妇突然站起来,自己打两个蛋,下一碗面,油盐酱醋葱加上,呼噜噜吃。把婆婆气得要背过去。大家都说白菜心比她婆婆更狠,是里子狠。那时候没有坚强一说,要是有,早就呼为菜坚强了。镇子里人说,这媳妇看着是白菜心,其实是块硬骨头。她婆婆要把这块硬骨头啃掉。我家乡,结了婚女人自己走,当年的彩礼什么的要退掉,要是夫家赶走的,一分钱都要不回来。她婆婆想着羞臊走这个媳妇,给儿子另娶一个,娶两个还是花娶一个的钱。媳妇就是占着鸡窝不下蛋,婆婆急了,骂的时间和强度加大,终于有一天,吃午饭,婆婆骂得嘴角起白沫,她儿子闷头吃饭,照样一声不吭,白菜心忽然抬手将饭碗砸到地上,跟丈夫说,走,医院去。

镇子里县里西医中医也都看过,光是喝中药,白菜心就喝了两稻箩都不止。第二天,夫妻两个到芜湖,据说又到上海,小一个月才回来。回来之后,一镇人天天看白菜心的肚子,看了许多日子,白菜心肚子仍然像鲹鱼一样没有鼓起来,但是婆婆不骂人了,婆婆进进出出都悄无声息,吃饭睡觉,一句话都不讲。据说是儿子没有生育能力。现在想镇子里真是怪,就像这个事儿,婆婆不会讲,儿子不会讲,白菜心也不会讲,男人不会生,实在是个丑事,但是大家都知道,不晓得怎么就存不住事。

过了二三年,白菜心肚子突然大了。一镇人都疑心,据说是借种,借的是婆婆娘家侄子的种。这种事不光彩,但是也不是没有,好歹算是出了房门没出家门,一床被子盖掉了。十月怀胎,白菜心生了个儿子,白白胖胖的,白菜心和她婆婆都很开心,她男人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。出了月子,抱着儿子坐在店里,白菜心脸上粉团团,嘴巴红嘟嘟,还是清清爽爽伶伶俐俐,压根不像三十多,像二十几岁的新嫁娘。养了年把,孩子会咯咯笑会到处爬,过元宵节,男人喂了孩子四分之一粒元宵,这个孩子一口气没有上来,噎死了。都当成奇闻,四分之一粒元宵也不是多大,主要是这个男人喂的,不能不叫人疑心。可是大家也不好多关心,这孩子来得总归不是正路。哭得最伤心的是婆婆。草席裹了,孩子埋到了黄仁岗,那是个乱坟山。

等过了几天开了店门,白菜心坐在店里,脸色发黄,眼睛发直,褂子前襟一片污渍,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年。可是镇子里三十几岁的女人大多数是这个样子,也就不显得太突兀。倒是土产店里面,好一阵子没有打扫,摸哪都是一层灰,老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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